前段时间伊隆·马斯克说他对长生不老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马斯克堪称特立独行，因为硅谷的许多大佬（扎克伯格、贝索斯、彼得·蒂尔等）都已经开始砸钱研究抗衰老了。
按说韭菜们是不用关心长寿的，因为活得越久，被割得越惨。但是不妨想象一下，如果特权阶层真的万寿无疆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天要介绍的小说就描绘了这样一个世界。
Titanium Noir
by Nick Harkaway
小说中的关键技术是一种叫做“钛7”的针剂。这种药物可以使人的生理状态重新回到青春期之前，然后在快速的再次发育过程中修复身体的一切缺陷和伤残。每次注射后，人的生理年龄就回到十七八岁，可以健健康康再活一辈子，他们的身高也在原来基础上增长20%。因为这些人的寿命、身高和力量都远超常人，所以被称为“泰坦”——希腊神话中身量巨大的古老神族。
故事发生在名为切尔森尼苏斯的城市，这里是泰坦的大本营。从摩天大楼上放眼望去，克罗诺斯和盖亚的巨大雕像竖立在神秘深邃的俄特律斯湖畔。希腊神话典故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克罗诺斯和盖亚都是泰坦巨神，俄特律斯山则是泰坦诸神的基地）。
这群有钱有势的超极人类经常无视法律为肆意妄为，而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在艰难的世界中挣扎求生。读者将通过主人公卡尔·桑德的视角走进这个无情的社会。卡尔·桑德是一名私家侦探，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灰色地带。作为警方的外聘顾问，他的任务是调查所有与泰坦相关的案件——因为警察不愿意得罪泰坦，所以请了一个外人来背锅。
故事开始于一起非同寻常的谋杀案。被害人罗迪·泰比特是一位大学教授，“一个书呆子、浪漫派、鳏夫”，同时也是一个身高2.3米、年龄91岁的泰坦。法医进行尸检后发现他的肝脏DNA中藏着一份加密文件，文件中的内容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卡尔沿着零星线索一步步追查，意识到此案涉及自己前女友雅西娜的家庭事务。
雅西娜的父亲斯特凡·托法梅卡斯卡是泰坦之王，他是“钛7”疗法的所有者，掌权家族企业近二百年仍没有退休的意愿。这位专横、庞大的巨贾已经四次接受注射，身高三米多，威慑力惊人，你很难把他视为人类。卡尔·桑德在调查过程中曾与斯特凡正面交锋，他发现对方发出的怒吼
“就像一种死亡。我的肋骨被压弯。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脏都会漏跳一拍。世界变得寂静，一片红色：我眼睛里的血管破裂了。”
《黑色泰坦》中虽然包含大量科幻元素，但在风格上是硬汉派侦探小说——节奏紧凑，疑云重重，充斥着大量动作场面和意外事件。第一人称主人公卡尔·桑德身手矫健、沉默阴郁，对前任念念不忘，也符合典型的柔情硬汉形象。
（可参考封面图中的亨弗莱·鲍嘉）
用这种黑色风格来写科幻小说会面临一个难题，就是要找合适的机会介绍世界观设定。如果第一人称主人公是个话痨，或者是个爱做白日梦的幻想家，这那么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但偏偏我们的卡尔·桑德“人狠话不多”，而且硬汉故事向来不在钢铁直男的心理活动上多费笔墨。作者要怎么把大团大团的设定塞进小说里呢？
我注意到了作者的两处尝试。第一处出现在故事开头。发现罗迪·泰比特死在公寓中后，卡尔·桑德开始找同楼的住户问话。他要求其中一位女住户详细讲述自己对泰坦的身体改造有什么了解。于是这位住户开始介绍“钛7”疗法是怎么回事。这段情节显得非常刻意，显然是为了向读者交代关键设定而强行安排的。
还好，作者的第二处尝试非常成功，甚至可说是全书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卡尔·桑德在查到关键线索时被突然冲出的汽车撞飞，腹部又挨了一枪，于是进了医院。原本节奏极快的情节到这里突然慢了下来，给了读者一个喘气的机会，也给了作者一个补充背景信息的机会。借卡尔·桑德的思绪，作者向读者确认，泰坦与神无异。常人的“暗影世界”中流传着各种神化/妖魔化泰坦的都市传说，此类故事的出现说明命如蝼蚁的底层已经主动从心理上拉开了与特权阶级的距离，社会流动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
泰坦的世界明亮闪耀，充满了一切最好的东西，仿佛所有的美好都会自然地滚滚而来，到达切尔森尼苏斯温暖的摩天楼。那是一个童话世界，没有人考虑金钱，而地球上只有这几千个是真正的人。我们其他人只是装饰用的小灯泡：廉价、脆弱、用坏即抛。童话世界的入口在托法梅卡斯卡公司，日光与阴影世界在大楼前的草坪上排成行，希望能被放进去。
他们确实偶尔会放人进去。你可以买到入场券，但成本高得离谱，因为斯特凡·托法梅卡斯卡还不确定这个世界能够容纳多少泰坦，而且他无意制造太多同类，那样会毁掉属于少数人的稀缺性……
或者有时，仅仅是有时，斯特凡会走到街上，挑选一个他看着顺眼的人。据我所知，曾经有过三次。人类的一生中，有八十亿分之一的机会赶上这种好事。
人们在面对自己的恐惧时会变得迷信——我们所有人，甚至是泰坦，都有很多值得恐惧的事情，因为一旦你见过了天堂之城，就会害怕被赶出来——于是这座城市里流传着各种神话和鬼故事……
据说有个绰号“街灯先生”的疯泰坦，因为他长得又高又瘦，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在郊区行走时像蜘蛛一样拖着丝线，他会抓住人们的脖子把他们举起来，然后把他们勒死，扔在路边。
据说俄特律斯湖里住着奇怪的三姐妹，她们是“水鬼”，也被称为“命运三女神”。她们长得太大、太老，只能在水里存活。当游泳戏水的人或是游船不慎把芦苇荡里的三姐妹吵醒，她们就会把这些人当做零食吃掉。
据说有几头“恶魔猎犬”在城市以北一百英里的沙漠中游荡。它们是从“钛1”实验室中逃逸的实验对象，个头有熊那么大。
上个月我听到有人说泰坦只有在人类的肾上腺素基线水平上才能嗨起来。上上个月的说法是，他们只有在注射了新鲜获取的荷尔蒙之后才能做爱。
据说还有一个绰号“双宽”的泰坦，他是某次失败实验的牺牲品。接受注射后他的身高没长，但是横向越长越宽。据说他逃脱了被安乐死的宿命，躲进了下水道里，最终成了乞丐和盗贼的王。
城市里所有的新鬼，那些我一笑而过的谈资。
在医院里，他们充满了我的梦境。
至于小说中的那桩命案，就和大多数硬汉派推理中的案件一样，真相其实很简单，但侦破过程惊心动魄。为防剧透，这里就不介绍细节了。
令我觉得有些遗憾的是，这桩命案与小说的关键设定并没有必然联系。你完全可以把这个故事从泰坦的世界中抠出来，再镶嵌到别的时代中去。只要人类仍生活在一个充斥着爱恨情仇的父权制社会，只要我们仍被身份认同和创伤记忆所困扰，只要暴力和死亡仍被一些人视为问题的终极答案，这个故事就会上演并反复上演。它可以是希区柯克的故事、雷蒙德·钱德勒的故事或迈克尔·康奈利的故事。由谁来讲述并不重要。
《黑色泰坦》，八分精彩的故事“辜负”了十分有趣的设定。那我就给个九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