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秋膘”书目第二篇，来说说古今中外关于吃水果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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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化中的吃水果故事，最有名的自然是《旧约》中亚当和夏娃因为吃禁果被逐出乐园。
而在中国，吃某些水果一样可能闯下大祸，比如《西游记》中美猴王因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惹怒了一众神仙，最后被压在五指山下，要靠陪同唐僧取经来获得救赎。可取经途中他猴性不改，又吃了五庄观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惹出另一场大麻烦。身为一只猴子，吃水果本是天经地义，但在重视等级制度的中国，某些高贵的水果就是草根阶层不能触碰的“禁果”。
不过孙悟空还不是最倒霉的，《晏子春秋》中记载了“二桃杀三士”的传说，齐国丞相晏婴让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员大将争夺两只桃子，最后导致三人当场自刎。而希腊神话中也有类似的故事，不和女神厄里斯将一只金苹果送到了雅典娜、阿佛罗狄忒和赫拉面前，三女神争夺苹果的纠纷最终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三位女神争夺金苹果，Jacob Jordaens绘于1633
在唐宋时代的中国，最受欢迎的果物非荔枝莫属。杜牧写杨玉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苏轼说自己“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字面上写的是吃荔枝，其实前者批评杨玉环的任性放纵，后者是苏东坡自嘲堕落摆烂。
而在西方文化中，葡萄因为被广泛用于酿酒，在一些语境中也成了自我放纵的象征。比如在德尔托罗2006年的电影《潘神的迷宫》中，女主角奥菲莉雅面对一整桌食物，终于没抵挡住诱惑，而在那么多珍馐美味之中，她选择的是两颗葡萄。
不难发现，故事中的水果往往与诱惑、禁忌、欲望、放纵、堕落等主题联系在一起，而与理智、节制等美德相悖。难怪孔融会让梨呢，搞不好他知道独占大梨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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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入正题，今天想给大家介绍另一个关于吃水果的奇幻故事——叙事长诗《小精灵集市》（
Goblin Market
）。该诗由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Rossetti）发表于1862年，全诗共28节，567行。《小精灵集市》是克里斯蒂娜的代表作，也是维多利亚时代诗歌的代表作之一，至今仍在不断再版发行，并且吸引了各个时代的艺术家绘制插画。我不懂得诗歌鉴赏，下面只能把《小精灵集市》当成一个奇幻故事来讲述，见谅。
Goblin Market，来自当代插画师Omar Rayyan
诗的开端是小精灵们叫卖水果的吆喝：Morning and evening Maids heard the goblins cry: "Come buy our orchard fruits, Come buy, come buy! 清晨和黄昏，姑娘们听见小精灵的叫卖：“来买我们果园的水果，快来买啊，快来买！”然后像《报菜名》似的列了一长串29种水果名，其中有：
真是比现在的水果超市品种还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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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卖结束后，情节正式开始。某天黄昏，萝拉和莉琪两姐妹在溪边汲水，两人听到了小精灵贩卖水果的吆喝声。
小精灵们的水果游行。来自2021年Batsford版童书，由当代插画师Georgie McAusland绘制
莉琪告诫萝拉不要听、不要看，因为小精灵的水果对女孩子是有害的，然后她用手指堵住耳朵，闭着眼睛跑了。
莉琪捂住眼睛，萝拉则好奇地张望。来自1933年版童书，由插画师Arthur Rackham绘制
好奇的萝拉停在原地观看，诗中形容她Like a vessel at the launch When its last restraint is gone像一艘要随波逐流的小船，松开了最后一根缆绳。萝拉很快被捧着水果的小精灵们围住了，她想买水果，但是没有钱。小精灵们说她从头上剪一卷金发就能换水果。于是萝拉含泪剪下一束金发。
萝拉剪下金发买水果，画面左上角是匆匆离开的莉琪。来自1865年版，由诗人的哥哥Dante Gabriel Rossetti绘制
出卖金发之后，萝拉开始尽情享用甜美的水果。原诗中说She suck'd and suck'd and suck'd the more Fruits which that unknown orchard bore; She suck'd until her lips were sore她吮吸、吮吸、加倍卖力地吮吸，直到嘴唇酸痛才停下。
萝拉纵情享用水果。来自当代插画师@Drea.D.Art
萝拉吃够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莉琪在家门口迎接，她责备萝拉在溪边逗留太晚，并且提起了一个叫珍妮的女孩的故事。珍妮也曾吃过小精灵们的水果，然后就一天天憔悴下去，最终死亡；埋葬珍妮坟地至今寸草不生。萝拉毫不把莉琪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兴奋地描述小精灵们的水果有多么香甜可口，称次日要再买一些，给莉琪也尝尝。姐妹俩说完话就肩并肩头碰头依偎入睡。
两姐妹相拥入睡，萝拉梦见了小精灵的水果游行。来自1865年版图书
次日早晨，萝拉和莉琪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挤牛奶、取蜂蜜、喂家禽、做糕点。诗人到此刻才说明姐妹俩在乡村农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其实她们并不需要小精灵的奇花异果。黄昏降临，两人再次去往溪边汲水。莉琪听见了小精灵的叫卖声，于是催促萝拉赶快回家；而盼着再次买水果的萝拉却什么也没听见。日复一日，小精灵再也没在萝拉面前现身，于是萝拉也和珍妮一样，一天天憔悴下去。While with sunk eyes and faded mouth She dream'd of melons, as a traveller sees False waves in desert drouth With shade of leaf-crown'd trees, And burns the thirstier in the sandful breeze她眼窝深陷，嘴唇没有血色。她梦见瓜果，好像沙漠中的旅客，在海市中看见了泉水和树荫，只觉得越发干渴。萝拉不吃不喝，也不再从事日常劳动，只是每日呆坐着。
茶饭不思、日渐憔悴的萝拉。来自当代插画师Ofra
Amit
眼看萝拉越来越虚弱，莉琪十分着急，而她依旧天天能听到叫卖声。终于有一日，莉琪往钱包里揣了一枚银币，决定去找小精灵买水果，拿回来给萝拉吃。在溪边，一只只神气活现的小精灵围住了莉琪，莉琪把银币抛给他们，张开围裙准备接果子，还说"Good folk, Give me much and many”换成我们熟悉的语气就是“老板，多给我饶几个”多么朴实的村姑啊，在这种场合买东西还不忘记讨价还价。
小精灵们要求莉琪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莉琪解释说家中有人等着她，如果只能堂食不能打包的话，她就不要了。听了莉琪的话，原本都友好的小精灵一下子就翻脸了，开始围攻莉琪。这两段诗容我引用汪飞白老师的译本：
小精灵们攻击莉琪。来自1933年版童书
面对小精灵们的暴力，莉琪毫不动摇，始终紧紧闭着嘴巴一口也不吃。不过她心中十分欢喜，因为她的身上、脸上、衣服上已经沾满了果汁。小精灵们闹够之后不欢而散，莉琪则匆匆往家赶，一进院门就对萝拉说Did you miss me? Come and kiss me. Never mind my bruises, Hug me, kiss me, suck my juices“你想我了吗？快来吻我吧。别在意我身上又青又紫，拥抱我，亲吻我，吮吸我的果汁。”
莉琪扑倒在浑浑噩噩的萝拉身边，请她亲吻自己。来自插画师Kinuko Craft，插画及全诗刊于1973年某期《花花公子》杂志
萝拉亲吻莉琪，喝下果汁，只觉得异常痛苦，五脏六腑受尽煎熬，然后倒地不起，仿佛死去。莉琪守在萝拉身边照料了一整夜，次日清晨，萝拉如大梦初醒，重获新生。
萝拉亲吻莉琪，吮吸果汁。来自当代插画师Ofra Amit
许多年后，萝拉和莉琪都已为人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萝拉会给孩子们讲述自己年轻时贪食水果的故事，讲述莉琪是如何挺身而出冒死相救，为自己取来了烈火一般的解毒剂。在全诗最后，萝拉感叹“For there is no friend like a sister In calm or stormy weather”无论人生境遇如何，什么也比不上姐妹之情。
你是如何理解的这个故事呢？虽然作者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终其一生都坚称这只是一首儿童诗
（什么？！）
，虽然直到现在仍有出版商将之做为童书出版发行，但恐怕没有任何一位文学研究者能同意这种说法。最简单的解读：这是一个关于失贞少女通过女性情谊得到救赎的故事。诗人的经历能够很有力地支撑这种解读，在创作这首诗歌期间，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还在伦敦郊外的圣玛丽抹大拉感化院当义工。该机构致力于“失足妇女”（fallen women）的收容与改造，其工作人员坚信这些女性可以得到救赎，这种观念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
Christina Rossetti画像，还是出自其兄Dante Gabriel Rossetti之手
其实除了堕落与救赎，我们还可以从《小精灵集市》中读出其他很多内容，比如性侵犯、毒品戒断、lesbian等，还有研究者认为这首诗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人对“他者”的恐惧，对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排斥。怎么样，是不是突然想仔仔细细读一文本下了？如果你还有什么发现，欢迎私信交流讨论。
“贴秋膘”书目的第二篇就介绍到这里，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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