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里的巴黎，雨林里的狐狸精
Goodreads上，本书的第一条热门评论里通篇都是吐槽：
这 篇怒不可遏的书评看得我简直乐不可支。其实作者在书名里讲得很清楚了，她写的是以粉红河豚为圣杯的一场亚马逊探索之旅。就好像《西游记》中师徒四人以取经 为终极任务，但看点是他们怎么度过九九八十一难，如果你读完之后吐槽“我很高兴得知孙悟空喜欢跟妖怪打架，但真经呢？真经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呀？”恐怕吴承 恩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言归正传，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塞艾·蒙哥马利在亚马逊雨林里都取了什么经。
封面图：雨林里的小朋友们抬着一只巨大的充气粉红河豚
丑萌 丑萌的粉红河豚
提起dolphin这个词，大家会立刻反应为“海豚”。其实dolphin不都生活在海里，淡水里也有dolphin，比如中国的白鳍豚、江豚，以及本书介绍的粉红河豚，它们统称“淡水豚”（不是水豚，也不是河鲀）。
淡水豚、河鲀、水豚
与我们印象里优雅的流线型海豚相比，粉红河豚长得丑萌丑萌的：大脑门明显凸起，有时候还是歪的，像年画里的寿星老；小豆眼睛，嘴巴又尖又长；两片胸鳍巨大无比，像翅膀一样；没有标志性的背鳍，只有一个钝三角形的脊状隆起。它们唯一“完败”海豚之处是梦幻的粉红色皮肤。
左：宽吻海豚 右：粉红河豚
粉红河豚为何与海里的亲戚长相差异如此之大？说来就话长了。
大 家应该还记得中学地理课上讲的“板块漂移学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南美大陆与非洲大陆是连在一起，后来南美大陆开始往西漂。在这一阶段，亚马逊河和雨林 已经存在了，不过当时河是从东往西流，最终汇入太平洋。粉红河豚的祖先就住在太平洋里，它们从入海口进入亚马逊河，逆流而上，开始在淡水中定居，从此与海 豚分道扬镳。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南美大陆往西漂着漂着终于撞上了水下的纳斯卡板块。两个板块开始较劲，最终纳斯卡板块冲到了南美大陆下面，把大陆西侧垫高起来——安第斯山脉就这样诞生了。
高山隆起之后，亚马逊河无法入海了，只能在内陆淤积。于是，包括粉红河豚在内的各种生物都被泡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水盆里，开始了疯狂的演化进程，最终造就了这一地区的超极生物多样性：
巴西的雨林
为了有更好的视野观察水面，作者爬上了一棵高大无比的旋玉蕊树，她对爬树过程的描写是全书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段落之一：
我 向上爬，越过黏在叶子下面的蜗牛；越过一团疯狂纠缠的蚊蚋；越过一个硕大的泥巴白蚁巢穴，它像一团干燥的烟草悬挂在旁边的小树上；越过一棵有大众汽车那么 大的尖叶凤梨科植物。我向上爬，越过一株鸟爪喜林芋，那叶子的形状像巨手伸出的手指；越过可怕的黄蜂巢的残骸……向上，用力，伸直腿，拉紧绳子，推动绳 结。现在，钴蓝色翅膀的鹦鹉从眼前飞过，黄色的蝴蝶在身下翩舞，而我仍向上爬，越过爬藤伸出的卷须，越过一个比南瓜还大的棕色白蚁巢；越过另一株凤梨，孑 孓正在茶杯大小的花碗里游泳；我向上爬……
插播一个BBC Earth关于粉红河豚的短片
雨林里的巴黎
内 格罗河（Rio Negro，即“黑河”）是亚马逊河北岸最大的一条支流。当它的深色河水汇入浑黄的亚马逊河时，出现了泾渭分明的奇景。此处地名在葡萄牙语里就叫“会 水”（Encontro das Águas）。可能鱼被冲到这里都有点晕头转向，变得容易捕获，所以河豚们特别喜欢来这个地方吃自助。
泾渭分明的Encontro das Águas
照片左上角的城市就是马瑙斯
橡胶树原产自亚马逊雨林，其树汁是天然橡胶最主要来源。十九世纪后期，因为蓬勃的橡胶热潮，小镇马瑙斯的橡胶商人一夜暴富。富到什么程度呢？作者在书里这么形容：
随 着世界对轮胎的需求进入高峰，橡胶——雨林橡胶树的乳白色血液——顺着亚马逊河的数千条支流汇集到这里，让马瑙斯变得富裕起来。马瑙斯成为世界上人均钻石 消费量最高的城市。一些女性以之镶牙，扇动的黑色蕾丝扇之后，钻石闪闪发光。为午餐食客端来三明治的女服务员可能收到钻石作为小费。高级妓女可期待一条钻 石项链作为报酬。马瑙斯的物价是纽约的四倍。买价值一先令的奎宁，药剂师要收两英镑。橡胶大亨用法国香槟给马匹解渴。浴室水龙头是纯金的。主妇把床单送到 葡萄牙去清洗。
1890年代，亚马逊州的州长爱德华多·贡萨尔维斯·里贝罗（Eduardo Gonçalves Ribeiro）提出一个宏大的梦想，要把马瑙斯打造为“雨林里的巴黎”。
他 对离开这座城市的所有橡胶征收20%的税，用税金修建了一百英尺宽的街道，用从葡萄牙进口的鹅卵石铺路，道旁种植了来自澳大利亚和中国的遮荫树。他委托埃 菲尔铁塔的设计师建造一座像巴黎中央市场的市政市场，以及一座像凡尔赛宫的法院大楼。马瑙斯先于伦敦拥有电力，先于里约热内卢拥有电话系统。在纽约和波士 顿仍依赖于马车时，马瑙斯已经享受上了全天候运营的有轨电车。
1909年马瑙斯街景
在马瑙斯的所有建设项目中，里贝罗最重视的是歌剧院。这座宏伟的建筑于1896年年底落成，1897年1月投入使用。马瑙斯不可一世的繁华达到顶峰。
接着是迅速由盛转衰。
其 实早在1870年代，大英帝国就开始尝试在南美之外种植橡胶树。1875年，有人将约7万颗种子走私到英国。橡胶种植园就在南亚及东南亚的英国殖民地上遍 地开花。接着在1909年，德国化学家弗里茨·霍夫曼成功发明了合成橡胶。很快，马瑙斯经济崩溃，富人纷纷离开。歌剧院大幕落下，陷入沉寂，九十年之后才 重新启用。
歌剧院内部
传说、萨满、死藤水
不管是在巴西还是秘鲁，当地人只要得知作者和同伴是来看粉红河豚的，就都会认真地叮嘱一句：当心那些河豚。
他们的意思不是粉红河豚很大只、很危险，而是提醒这两个外国女人要保持警惕，别被河豚“迷”走了。
在亚马逊雨林的民间传说中，粉红河豚会幻化成人形，尤其雄性河豚会化成男人来勾引人类女性。就像中国民间传说里挑灯夜读的穷书生总会吸引狐狸幻化的美女，粉红河豚的故事也遵循固定的叙事套路：
一般是女性在水边洗衣服时，粉红河豚会在水中偷窥并看上她。如果女性是年轻未婚的少女，河豚就会变成英俊的年轻男孩出现在联谊舞会等社交活动中。他主动向少女示好，两人偷偷成为情侣。如果女性已婚，河豚则会趁对方丈夫外出期间变成丈夫的模样，谎称自己提前回家了。
秘鲁画家巴勃罗·阿玛林戈描绘此类传说的画作
当恋情暴露或被家人撞破时，河豚就迅速现原形跳入水中逃走。有些故事里，河豚会导致女性怀孕，生下的孩子往往有非同常人的生理特征，比如皮肤异常白皙、泛粉红色，或是头顶有换气孔。
有时不能斩断情丝的女性会失踪。有时失踪的是棒打鸳鸯的家属。人们相信他们被河豚带去了水下世界，再也回不来了。在当地人的认知中，粉红河豚生活在美仑美轮的水底魔法乐园里，那里的医院建得尤其好——足见雨林居民多么渴望改善医疗条件。
在 秘鲁的雨林深处，作者结识了当地一位资历深厚的萨满。这位萨满自称曾得到粉红河豚的“真传”，能够与河豚世界沟通，还邀请这两个外国女人参与他的仪式魔法 ——通过饮用死藤水后出现的幻象来接收粉红河豚传递给她们的信息。死藤类植物中含有色胺类致幻剂，能改变人的知觉，使人产生幻觉或进入“通灵”状态，是雨 林原住民在宗教仪式中经常使用的工具。
还是巴勃罗·阿玛林戈（Pablo Amaringo）的画，画面左侧有一群粉红江豚。画家年轻时曾当过死藤水治疗师，其画作以精心描绘饮用死藤水后出现的幻象著称，内容往往是雨林特有的动植物
萨满和一些热心的当地友人全程指导、照料了作者两人的死藤水灵性之旅，萨满还承诺会为她们诠释幻象。不过可能因为太过紧张，作者在长达一整晚的体验中仅看到了两个幻觉：首先是一头美洲豹——南美最大的食肉猛兽，其形象在美洲原住民文化里经常出现，毫不出奇。
有 趣的是第二个幻象：《星际迷航》中的“进取号”星舰突然出现在她的蚊帐里。次日，面对萨满热情的询问，作者哭笑不得。她和翻译费尽口舌解释，萨满才大概明 白“进取号”是个什么东西。老萨满说，粉红河豚经常派遣小船来指引参加仪式的人，可能知道你是从高科技的美国来的，所以派了一艘宇宙飞船。而作者本人认 为，星舰意象或许预示着她寻找粉红河豚的路漫漫，如星辰大海。
德语版封面
在全书的最后一部分，作者再次回到巴西，经人介绍找到了一块没有食人鱼的安全水域，每天与一群粉红河豚游泳戏水，感情上算是如愿以偿了。但她完全没有该物种在生物学、行为学方面的新发现，巴西当地的生物学家也一样收获寥寥。
在当地的鱼市，当一位鱼贩大叔听闻她敢下水跟粉红河豚一起游泳时，便提醒她要当心。
又是怕我被河豚迷住，被带到水下世界去吗？她无奈地问。
不是，大叔说，就想提醒你那些河豚很大只、很危险的。
作者塞艾·蒙哥马利
♥感谢阅读。下本书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