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特别书目之…嫩嫩的肉!

2022-10-17 14:11
Image Tender Is the Flesh by Agustina Bazterrica 英语版封面
《嫩嫩的肉》( Tender Is the Flesh )是阿根廷女作阿古斯蒂娜·巴兹特里卡(Agustina Bazterrica)2017年的长篇小说,西班牙语原书名为“精致的尸体”( Cadáver Exquisito ),该书于2020年被翻译为英文出版。我读的是英文版,以下内容也基于英文版。
许多书目都将这部《嫩嫩的肉》列为恐怖小说,它入围了Goodreads 2020年读者选择奖恐怖小说类提名,还赢得了2020年Ladies of Horror Fiction Award最佳长篇小说奖。但它不仅是一部恐怖小说,更是一部恶托邦小说。
故 事背景设置在近未来,各国政府及科研机构宣称一种病毒感染了所有的动物,人类接触动物可能致死,出于防疫考虑,所有宠物、家禽、家畜和圈养动物都遭到扑 杀,官方将这一阶段称为“大转变”。”大转变”之后,人类唯一安全的动物蛋白来源就是人类自己……很快,吃人成了一种制度、一种产业、一种常态。被食用的 人称为head,直译成“头”不太符合汉语习惯,不妨借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说法“两脚羊”。 (李时珍《本草纲目·人肉》:“古今乱兵食人肉,谓之想肉,或谓之两脚羊。) 两脚羊的肉价格高昂,被称为“特供肉”(special meat)。
Image 西班牙语原版封面
主要情节发生在食人社会建立二十多年后的阿根廷。主角名叫马可斯,中年男性,是一家大型特供肉加工厂的二把手,主管一切外联业务。故事大致由两条线索交织展开,一条是马可斯的职场生活,一条是他的家庭和私人生活。
第 一条故事线主要通过马可斯跑业务来介绍特供肉产业链的各个环节。上游是养殖中心,负责大规模饲养两脚羊,这些两脚羊从小就被切除声带,不穿衣服,睡在干草 堆里,吃全营养饲料,整个过程是完全去人性化(dehumanize)的。产业链的中游是马可斯所在的加工厂,主要负责屠宰、分割;下游除了有肉铺,还有 皮革厂、狩猎场和实验室等。
虽然这些企业都在阿根廷,但制度性食人显然已经全球化了。皮革厂的老板是日本人;狩猎场老板是罗马尼亚人;养殖中心的老板叫El Gringo (拉丁裔对北美白人的谑称) ,马可斯去谈业务时还遇到一家德国企业派代表来采购。
这 条故事线的高潮是一件意外事故。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一些嗜肉之徒被称为“清道夫”,他们买不起特供肉,也不太在乎新的社会规则,乐于吃掉任何能搞到手的尸 体。有一群清道夫就常年徘徊在加工厂周围,捡拾加工厂扔掉的病死两脚羊等废弃物。这一次,疯狂的清道夫们拦截并掀翻了一辆运送两脚羊的卡车,蜂拥而上生吃 活人,连卡车司机都没放过。整个场面如同丧尸电影……
Image 保加利亚语版封面
第 二条故事线关注主人公的家庭。通过马可斯的回忆我们得知,在”大转变”之前,他的父亲就是经营屠宰场的,马可斯从小就熟悉相关业务。”大转变”期间屠宰场 破产,父亲精神崩溃并患上认知障碍,从此住进了养老院。马可斯夫妇的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饱受打击的妻子塞西莉亚回娘家休养。在小说的一开始,马可斯 就已处于与塞西莉亚分居的状态。
其 实马可斯极其憎恨自己的工作,也从来不吃特供肉,但屠宰是他唯一擅长的行业,为了替父亲还债并支付高额的看护费用,他只能一直从事这一行。马可斯根本不相 信所谓“病毒”一说,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政府编造出来的,目的是通过清除一部分人口来缓解政治经济危机。也就是说,并非防疫需求导致了吃人,而是为了使吃人 合理化才编造了这一套防疫叙事。尽管看穿了一切,马可斯也只是懦弱苟且地继续活着,并没有勇气做些什么。感到苦闷时,他会去一家荒废的动物园游荡,回忆儿 时在父亲的陪伴下见识各种动物的幸福时光。
养 殖中心的老板送给马可斯一头母两脚羊做为礼物,马可斯将之饲养在家中悉心照顾,并渐渐对她产生了感情,给她取名茉莉,最终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与家养两脚羊 发生肉体关系是法律严格禁止的行为,一经发现,他就会被送入公共屠宰场,也变成两脚羊。虽然风险极大,马可斯却为自己终于勇敢迈出了反叛的第一步而激动不 已。
眼 看着茉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马可斯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客户在饭局上逼他吃肉,妻子要求复合,父亲去世,巡查员上门要求检查他养的两脚羊……最后,在 清道夫们掀翻卡车的当天,茉莉开始分娩,且是难产。尚未脱离丧子之痛的马可斯无论如何不愿再次失去自己的孩子,情急之下他只能向妻子塞西莉亚求助并说明一 切。婴儿的顺利降生使塞西莉亚沉浸在幸福之中,她顿时原谅了丈夫。
在小说的最后一页,马可斯温柔地安慰刚刚结束分娩的茉莉,然后一闷棍将她敲晕在地——这是屠宰前的标准操作。毕竟,肉就是肉。
Image 徳语版封面,德语书名意为“和猪肉一样”
我 必须谈谈马可斯的转变。在故事的一开始,马可斯是个正面形象,虽然被迫参与食人产业,但他心中有底线,他坚信吃人是不对的,对整个制度的本质也有很犀利的 见解。那么这条底线是什么时候开始模糊的呢?我认为是在他与茉莉相处的过程中。他给这头可怜的两脚羊取了名字,本意是要把她重新人化 (humanize),但实质上也是宣示对她的所有权——把茉莉从家畜变成了奴隶。马可斯并不觉得与一个心智发育程度极低的女性发生关系是卑鄙的,反而因 为自己的“反叛行为”而感到骄傲。
茉 莉怀孕之后,马可斯的堕落开始加速,对再次当爹的迫切期待逐渐改变了他的生活态度。客户在饭局上再三要他吃肉,他就吃了,而且还意外地感觉很美味。最后一 次去动物园时,马可斯去了穹顶鸟舍,彩绘玻璃上画着展翅飞翔的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因为骄傲而飞得离太阳过近,最终坠落。但马可斯却只记得父亲说 过 “重要的不是坠落,而是曾经飞过。”他歪曲父亲的话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正如当权者利用病毒之说为吃人找借口——他已变成了自己憎恶的样子。
清道夫们掀翻卡车之后,加工厂老板与马可斯商讨对策以防范类似事故再次发生。马可斯建议用毒药毒杀几头两脚羊,然后当作一般废弃物扔出去喂给清道夫。可见此时马可斯已经彻底黑化了,所以最后一幕的闷棍完全是符合其行为逻辑的。
令 我有些在意是妻子塞西莉亚的反应,面对一个与自己全无血缘关系的、由丈夫奸污其他女性而生出的孩子,她竟如此喜悦,并迅速将婴儿据为己有,仿佛从此自己的 人生将得到救赎。这一心态与《使女的故事》中那些主教夫人何其相似。在分娩这一幕中,茉莉、马可斯和塞西莉亚三者之间的关系完美对应了使女、大主教和主教 夫人。
许多评论指出这部说是一则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吃人的寓言,但我忍不住又要打一套女拳:从茉莉这个角色的遭遇来看,小说也是一则关于父权制吃人的寓言。女性要承受来自父权与资本的双重迫害,直至其价值被全部榨干。 (对这一点的详细讨论可参考上野千鹤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

Image 作者Agustina Bazterrica和她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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