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生活| 我假装拉琴：一位当代南郭小姐的自白
英文书名“Sounds Like Titanic”在中国读者听来有些不知所云，如果我负责这本书中文版的话，就把书名改成：
《我假装拉琴：一位当代南郭小姐的自白》
并在腰封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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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美国小镇女孩杰西卡·辛德曼只身在纽约闯荡，她受雇于一位著名作曲家，加入他的合奏乐团担任小提琴手，演出时却发现其实大家都在演哑剧。他们伴着配乐装装样子，扬声器中播放的是由他人演奏的CD唱片。
杰西卡知道，凭借自己稀烂的琴技，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小提琴演奏家，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份滥竽充数的工作，并享受由此获得的鲜花、掌声与薪水。四年“欺世盗名”的生活最终使这位南郭小姐精神崩溃。
十多年后，杰西卡写下这本回忆录，试图搞清年轻的自己何以落入如此荒唐的境地，并抛出了关于人生的锥心之问：平庸之辈如果不甘平庸，最终能走多远？当你追求理想时，要如何面对野心与能力之间不可逾越的落差？
这 本书献给“那些天赋一般，抱负不一般的人”，虽然讲的是美国人美国事，但相信它同样会戳中许多中国读者的心坎，尤其是曾经怀抱梦想闯荡北上广，最终不得不 卑微苟活或全身而退的人（比如我）。毕竟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出身普通的平庸之辈，即便不愿早早放弃“远大前程”，但最终还是要在某个时刻与自己和解，弯下腰 钻进生活的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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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学琴的杰西卡，照片中粉色裙子那位。照片转自《卫报》
杰 西卡出生于1981年，在西弗吉尼亚州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一个闭塞小镇长大，4岁时看动画片听到了小提琴演奏的维瓦尔第，从此立志要学琴。父母虽然经济拮据 但仍支持她的梦想，8岁时她得到了人生第一把小提琴。父母每周要花好几个小时开车翻山越岭，送她去上离家最近的小提琴课，每节课时长30分钟。
当 真正的音乐神童已经登上著名音乐厅的舞台时，杰西卡在学校体育馆的文艺汇演上演奏，镇上的居民都夸她真的很有天赋。她喜欢这种认可。在美国，从早教材料到 好莱坞电影，到处都在宣扬古典音乐与智力发展之间存在联系的观念。在此背景下，拉小提琴是年轻女性获得尊重的一种方式。
杰西卡写道：“成年人都说自己不懂古典音乐，但希望自己能懂得多些。于是，女孩子懂古典音乐便能在一个要求她们身轻如燕的世界里变得有些重量。” 进入青春期后，杰西卡和所有美国女孩一样陷入身材容貌焦虑，但拉小提琴时她得以摆脱“身体中的生活”。
进入高中，杰西卡 交了一个男朋友，是纽约来的转校生。男友向她介绍了摩登大都会的精英生活，令她大开眼界。在此之前，她从没意识到东北部地区乃是美国之巅，甚至世界之巅； 在此之后，她拿定主意要去纽约。做为一位门门功课拔尖的“小镇做题家”，杰西卡如愿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音乐专业。面对高昂的学费，父母表示无能为力，恳求 她换一所便宜些的大学。十八岁的杰西卡不为所动，她相信只要去了纽约，一切困难都有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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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杰西卡加入了作曲家的乐团，在购物中心和各类露天集市摊位上贩售作曲家的CD。她曾举着琴连续站立“演奏”8小时——滥竽充数也是一项体力活。“听起来像《泰坦尼克》！”某次演出后，有观众信口感叹。那音乐听起来确实像电影的配乐，于是这句话成了本书的书名。
2004 年，杰西卡加入了作曲家的全国巡演，途经54座城市，为期3个月，而巡演的目的竟然是为公益事业筹款！没错，这位已经卖出数百万张唱片的造假作曲家并非十 恶不赦的坏蛋。他通常为人亲切，演出结束后能和粉丝聊上几个小时。他的巡演筹集了数百万美元的善款。但在杰西卡看来，他也是一个剥削成性的雇主，行为古怪 而且出奇地无知。
尽管乐团成员朝夕相处，这位作曲家还是经常管杰西卡叫“梅丽莎”。他只吃嘎吱船长牌麦片和苹果，而且过 午不食。他很少触碰乐器，整天都在写一部基督教音乐剧。他会问“巴塞罗那是什么？”之类的问题。当杰西卡在颠簸的巡演巴士上播放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时，作曲 家说：“我喜欢这个音乐。这是什么曲子？”
作曲家要求乐手们团结一心，给他们定制了统一的巡演纪念夹克，并在每场演出开 始时要求他们努力咧开嘴微笑。杰西卡说，作曲家希望乐手们配合CD演哑剧，因为这样“我们听起来很完美，不需要排练，他可以像换袜子一样随意替换乐手。” 乐团中的一些同事拥有顶级音乐学院的博士学位，但仍然接受了这种有辱人格的要求，因为他们和杰西卡一样缺钱。
作者在Facebook上晒出了本书俄语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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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到1999年，杰西卡来到纽约的第一年。
就读哥伦比亚大学之后，杰西卡的首要任务不是好好学习，也不是享受社交生活，而是筹措下个学期的学费。在来钱快还不犯法的营生中，她选择了卖卵。为了挣到这笔钱，她需要天天注射激素。药物的副作用严重影响正常生活，她甚至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
另一方面，杰西卡曾赢得全镇赞扬的琴技在纽约只是末流水平。专业课老师对她极尽揶揄之能事，而她连学生乐团的末席小提琴手都无法胜任。
“你开始意识到，你永远无法以拉小提琴为生。尽管家人倾尽全力给你买了乐器，带你翻山越岭去见小提琴老师，尽管过去十年间你上课、练习、排练、参加音乐夏令营，尽管你对小提琴有着真诚的满腔激情与爱意，但归根到底：你就是拉得不够好，而且永远难有建树。”
到大学一年级结束时，杰西卡的音乐之梦已经彻底幻灭。她开始一边努力挣学费，一边摸索自己究竟擅长学习什么科目——成绩拔尖可以赢得奖学金，进一步缓解经济压力。就这样，到二年级结束时，她成了一名中东研究专业的学生。
2001 年8月，杰西卡在哥大奖学金资助下来到埃及开罗学习阿拉伯语，仅仅一个多月后911事件爆发，她的理想变成了当战地记者，报道中东局势。提前从埃及回到美 国后，她却发现美国人都渴望安慰和保障，并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对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事干预，至于中东究竟出了什么事，并没有多少人在乎。这无疑是给她的全新 理想泼了一大盆凉水。
就是在这一时期，已经打着两份零工的杰西卡看到了作曲家的招聘信息。当时美国国内的社会环境对于一 个贩卖舒缓音乐的作曲家来说，堪称完美。她写道：“真正叫你讨厌的是，在两场灾难性的战争中，在巴格达熊熊燃烧的时候，做一份假装拉小提琴的工作，为美国 人演奏舒缓的音乐，要比在战火中找一份记者工作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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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挣钱，也为了曾经的梦想，杰西卡当了南郭小姐。除了可怜的底薪，每卖出5000美元的CD她可以拿到50美元的提成。
她需要兼顾学业同时打三份工，时间完全不够用，她必须压缩睡眠并保持长时间清醒。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嗑药，很快杰西卡就对安非他命和可卡因上了瘾。滥用药物为之后的精神崩溃埋下了种子。
2004年，巡演到阿肯色州时，杰西卡在舞台上迎来了第一次惊恐发作，之后每场演出她都要经历一次。她硬着头皮扛了下来。“我挺过了这次巡演，”她写道，“但我已无法把握现实。”这三个月的巡演，她的税后收入为3000美元。
身心崩溃后，杰西卡离开乐团，离开纽约，搬回了父母家。她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靠医保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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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中始终没指明作曲家的真实姓名，因为这本书的重心是作者本人，而非作曲家，不过杰西卡坦言：“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我自己的影子。我们都动力满满，想要成 功，需要得到赞扬。我们都出生在一个据说‘只要你下定决心，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的国家。但这不是真的，这其中不仅有阶级、种族或性别的原因，还有能力的 限制。他会作曲，但只会一点点。我会拉小提琴，但我拉不好。你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做什么，但你水平有限，这时候你能怎么办呢？”
作者举办本书签售会时的留影
如 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杰西卡·辛德曼在北肯塔基大学教授创意写作。她很少再拉小提琴了，但经常思考“成功”是什么。“我之前想成为一名战地记者，而且我觉得自 己能做得很好。但是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一天有多次惊恐发作，甚至不能走出自己家门。我能怎么办呢？我改变了人生的方向。我们都得让心灵做一些柔韧体 操，才能使生活继续下去。”
本次“另一种生活”书目介绍到此结束，感谢阅读。我们下本书再见！
本 文部分段落编译自《卫报》2020年对杰西卡·辛德曼的采访，原文地址：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20 /may/27/milli-violini-fake-violinist-miming-orchestra-jessica-chiccehitto-hindman-memoir-sounds-like-titan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