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府究竟是怎么倒塌的?

2023-10-07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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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1960年电影《厄舍府》剧照

《厄舍府之倒塌》是爱伦·坡最著名的短篇之一。

主 人公“我”受邀来到阴森破败的厄舍府。童年好友罗德里克与玛德琳·厄舍兄妹继承家族遗产后就一直居住在这栋大宅子里。兄妹两人是双胞胎,患有奇怪疾病,身 体和精神都非常虚弱。在“我”到访的当晚,玛德琳病逝。罗德里克将妹妹的遗体安放在地窖中,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某晚他们听到怪异的声响,罗德里克断言声音 是玛德琳发出的,她还没死,被活着葬入棺中。这时玛德琳出现,攻击哥哥。罗德里克当场死亡,玛德琳也随之咽气。“我”跑出大宅,厄舍府在身后崩塌,倒入大 宅门前的湖泊中。故事到此结束。

在环境描写和氛围营造上,爱伦·坡下足了功夫,尤其是开篇的几句,经常被人引用:

那年秋天一个晦暝、昏暗、廓落、云幕低垂的日子,我一整天都策马独行,穿越一片异常阴郁的旷野。当暮色开始降临时,愁云笼罩的厄舍府终于遥遥在望。 (曹明伦译)

除去哥特气息浓郁的文笔和情节,《厄舍府之倒塌》想要表达的东西非常晦涩,很多人读过之后都一头雾水。但玄猫之梯今天不是来探讨爱伦·坡深邃的创作哲学的。作为通俗恐怖小说的读者,我们更关心一些形而下的问题:
玛德琳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她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诈尸的?为何复活之后要扑向罗德里克?宅子为什么会瞬间崩塌?还有,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诡异事件?
美国小说家乌苏拉·弗农(笔名T.津费舍)从小就熟悉这篇《厄舍府之倒塌》,她也同样关心这些问题,并尝试给出完整、详细的答案。今天要推荐的小说就是T.津费舍对爱伦·坡名篇的重新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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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Moves The Dead by T. Kingfisher
《什么动了死者》T.津费舍 著
T.津费舍首先回答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诡异事件。她给出的答案就在书名之中——“ 什么 动了死者”,而不是“ 动了死者”。故事里的一切恐怖并不是人为的。爱伦·坡的文本中有这么一句:

……那种灵性一直就存在于那些砖石的排列顺序之中,存在于覆盖砖石的大量细微真菌的蔓延形状之中,存在于房子周围那些枯树的间隔距离之中,尤其存在于那种布局经年累月的始终如一之中,存在于那湖死水的倒影之中……

作者从中选取了一个意象用作终极boss:真菌 (原文为fungi,但曹明伦译本中写成了苔藓,曹老师怎么回事啊曹老师) ,并且把大宅之外那湖死水设定为真菌的老巢。
《厄舍府之倒塌》中只有三个主要角色:我、罗德里克、玛德琳。而在《什么动了死者》中,T.津费舍将主要人物扩充至六个,新增的三个角色都在小说故事线中承担着重要作用。
小说开篇与原作一样,“我”策马靠近厄舍府。当距离宅子仅一湖之隔时,“我”遇到了新增的第一个角色:一位六十多岁的英国老姑娘尤金妮亚·波特。尤金妮亚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业余的真菌学家。因为厄舍府附近有一些品种奇异的蘑菇,她特地从英国过来写生。
尤金妮亚显然承担了“真菌大百科”的角色,随着情节推进,关于真菌的种种知识都由这位老太太给大家科普。当有人称赞尤金妮亚对蘑菇的专业知识时,老太太谦虚地说自己水平一般般,她的侄女贝雅特丽斯懂得更多。
“贝 雅特丽斯”这个名字全书只出现过一次,而且此人与故事线毫无关联。为什么要离题万里地提起这个人呢?因为作者在玩梗。别忘了老姑娘尤金妮亚娘家姓波特,所 以侄女应该也姓波特。贝雅特丽斯·波特,英国作家、插画师、真菌学家,《彼得兔》的作者。这位波特小姐对真菌的研究可不是业余水平,她甚至独立提出了关于 孢子发芽和真菌繁殖的整套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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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耳,贝雅特丽斯·波特绘
言 归正传,我们来看新增的第二个角色:罗德里克的朋友,来自美国的外科医生詹姆斯·丹顿。因为厄舍兄妹都患有奇怪的疾病,外科医生的存在方便“我”以及读者 了解两人的病情。但为什么不是专攻强直性昏厥的内科医生,而是外科医生呢?要知道在十九世纪,外科手术的存活率很低,外科大夫的声誉与屠夫无异。
因为唯有外科大夫能完成推进故事情节的重任。当众人推断湖畔的兔子体内有真菌感染时,他们决定抓一只来解剖,而这项任务非詹姆斯·丹顿不可。
新 增的第三个角色是“我”的老副官安格斯。故事里并没有什么任务是必须由一位老副官完成的,但是仍有很多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全都由“我”来做不太现实,于 是作者把这些杂役都分配给了安格斯。不过安格斯虽然很忙,还是经常抽空给写生的尤金妮亚打伞,两人还悄咪咪谈了一场黄昏恋——小说里用来缓和恐怖气氛的喜 剧细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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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版封面之二
T.津费舍不愧是老练的恐怖小说家,《什么动了死者》在各个方面的完成度都非常高,尤其是节奏把握得超棒。小说前三分之二的章节不慌不忙地营造气氛,充分铺垫细节,偶尔插入一些令人难忘的恐怖场景。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处,一处是“我”夜间睡不着,去阳台透气,看到湖面上倒映着点点繁星,摇曳闪烁。这景色使“我”回忆起自己在地中海夜航时看过的美景。但这时“我”抬起头,发现空中阴云密布,根本没有星星。
第二处是“我”在湖畔狩猎兔子,发现被打碎半个脑壳、血肉模糊的兔子竟然还会移动。它非但不逃跑,反而朝“我”走来,盯着看。随后“我”意识到自己被大量行为异常的兔子包围。
在“我”检查玛德琳的遗体,发现她死于谋杀(颈椎被折断)之后,故事不断加速,气氛从阴郁诡异变成紧张焦躁。原本各自活动的四个人(“我”、尤金妮亚、安格斯和丹顿医生)拧成一股绳共同应对困境——这一点也预示着故事的高潮即将到来。
最后的情节环环相扣,从遗体消失、解剖兔子、玛德琳“复活”到厄舍府倒塌,完全不给读者任何喘息之机。危机过去之后,作者又补写了情绪舒缓的尾声——众人用硫磺给湖水消毒(硫可杀灭真菌),同时对这段经历做评论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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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津费 舍(乌 苏拉·弗农)

T.津费舍在后记中谈到了创作过程。她在写到一半时偶然读了西尔维娅·莫雷诺-加西亚的《墨西哥哥特》,发现这本书讲的也是一栋大宅里遍布真菌的故事,而且还写得那么好——她当即沮丧地放弃了这个项目,许久之后才重新捡起来。
《什么动了死者》与《墨西哥哥特》虽然都以真菌和大宅为关键元素,但在我读来,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故事。《墨西哥哥特》讲述老年白人特权男性利用真菌和大宅来禁锢女性的身体,真菌作为一种工具本身是没有意志的,故事关注的是性别与阶层的矛盾,是典型的左派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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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哥特》封面

而在《什么动了死者》中,真菌本身在尝试征服动物、征服人类甚至征服世界,这是典型的人类抵抗异质文明入侵的故事,尤其对保守派的胃口。
我在读《什么动了死者》时,完全没有联想到《墨西哥哥特》,我不断想到的是1956年的经典恐怖电影《天外魔花》( 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 )。影片中的外星豆荚和《什么动了死者》中的真菌一样,其形态结构与人类差异极大(无法唤起人的同理心);两者都具有极强的目的性,都通过隐秘手段控制渗透人类,并企图大规模复制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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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电影《天外魔花》剧照
结合时代背景来看,《天外魔花》有极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影片试图与当时大众对红色渗透的恐惧产生共鸣,是冷战时期恐怖电影的代表作品。可以说流行文化中“人类抵抗异质文明入侵”的故事都潜藏着某种排外心理。
并 没有批判这些作品的意思,毕竟我自己也看得很爽。其实已经有不少研究发现排外心理是人类在演化过程中发展出的本能反应,恐怖小说、恐怖电影利用这一点来搞 创作无可厚非。排外心理并不必然产生排外行为、排外政策——人类有能力反思、克制自己杏仁核的冲动,充分使用前额叶皮质进行思考并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才是 我们比其他动物高级的地方。
说回作品本身,《什么动了死者》在完成度上我给满分。虽然这是一篇重述经典的命题作文,不能反映作者在立意构思方面的水平,但T.津费舍已经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未来一定会拜读更多她的作品。

万圣节书目推荐到第七本啦,下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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