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编辑化学少女

2021-04-26 01:20
前几天被蒲公英童书的编辑表扬了,心里喜滋滋的(是的,“毛太郎”今年又译了几个可可爱爱的绘本),想起来自己跟编辑之间的故事。
我 认识的第一个会表扬译者的编辑是《肠子脑子厨子》的责编,果壳阅读的一位化学少女。Damn,我忘了她的名字,但我一直记得她的专业是化学。因为当时我译 了“气味分子”这个词,有点儿不太肯定,于是跟她建议找个懂化学的人咨询一下,她说“不用找了,我就是学化学的。”之后我就称呼她化学少女。不过那是 2012年的事情了,现在她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吧,化学辣妈。
印象里 化 学少女特别温柔,总是笑眯眯的。她对我的稿子也很尊重,只做最必要的改动,但遇到觉得译得好的地方就会用红笔在底下画圈圈,然后在空白处写“译得好”。当 时我是第一次翻译十万字以上的整本图书,受到这样鼓励心里真的暖洋洋的。她让我想起了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小时候我作文里有写得好的句子,老师也会这么画 圈圈表扬。在我认识的那么多编辑里,化学少女是唯一会这么做的。
译 《肠脑厨》的时候我们一起发现了原文里的一处错误,而且那本书的作者在献词里提到了自己的母亲(日本人,但名字用罗马字母写的),我们不知道对应的汉字是 什么。化学少女就跟作者发邮件问清楚了这两件事,然后转告给我。虽然现在想来这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但当时我觉得她不怕麻烦真的很了不起。(想起我读硕士 时连自己学校老师的文献都懒得去找,结果被导师批评。)并且认定编辑对这种问题就应该锱铢必较,必须用尽一切办法找答案。后来做编辑和翻译工作时候,我都 从来不忘记从化学少女身上学来的这种精神,有疑难之处就发邮件问作者本人,查不到邮件地址就去对方的Facebook和twitter留言,再联系不到就 通过版权代理询问;如果作者年纪太大或者已经过世了,还可以去Goodreads书目的讨论小组、粉丝论坛甚至Amazon用户评论里找线索,总之不把免 费的互联网搜个底朝天就不罢休。
最近没时间荐书,今天就发一段《肠子脑子厨子》的译文吧,8年前的老书了,版权方应该不会怪罪。以后有空再唠唠我认识的编辑和译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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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食成瘾
在 西方发达国家,有20%~30%的人口是肥胖症患者,更多的人属于超重。在这些地区,脂肪过多对健康的不良影响已经成为日常宣传、讨论的内容,对许多人而 言,持续的节食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成功减重会受到他人的祝贺,减重失败或者体重反弹则会受到他人的同情。能做到减重不反弹,已经成为公认的引人瞩目的 成就。但万事都有个限度,成功的节食者要想维持健康的体重,就要在吃得太多和吃得太少之间找到平衡点。
神 经性厌食症(anorexia nervosa)是一种精神疾病,尽管患者生活在营养充足的饮食环境中,他们体重的平衡点却朝着消瘦的那一方向倾斜。表现出下列若干症状者才能被确诊为患 厌食症:体重低于正常值的85%,对体重增长有强烈的恐惧感,对体型、身材的认知出现明显的混乱,女性出现月经不调的情况。厌食症患者摄入的热量非常少, 有时其饮食仅限于区区几种食物,而且他们常常通过吃泻药或者过度的锻炼来保持较低的体重。厌食症患者的主动禁食行为是强迫性的,当周围环境中充斥着对过度 饮食危害的各种警告,却鲜有人注意时,厌食症患者的强迫行为会更加严重。
大 约90%的厌食症患者是女性。成功减重在他人眼中是一种英勇的行为,但是当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减重程度,体重降到了可接受的极限值以下,那么她不仅是打 破了生理上的常态,也打破了社会生活的常态。超越生理常态的瘦削可以被视为一件好事。中世纪的斋戒女孩因其虔诚和献身精神而为人称颂;在当代社会,瘦削的 女性远没有肥胖的女性受到的压力大。但是,厌食症患者极端的瘦削程度,已经超出了人们心中魅力或虔诚的理想状态,因此厌食症患者的行为表现被视作一种精神 疾病。抛开社会因素不谈,厌食症对健康有很大损害。厌食症患者群体的死亡率比同龄的参照群体要高出许多,而且厌食症患者备受各种健康问题的折磨:皮肤、骨 骼、多个内脏系统、新陈代谢以及激素功能等均会受到影响。
厌 食症与抑郁症密切相关,厌食症患者群体的自杀率也非常高。此外,患者还很有可能表现出类似自闭症的症状。一般认为,具备上述特征的个体易患厌食症。但是厌 食症本身对大脑的解剖结构有着明显的影响。在厌食症的急性期,大脑皮质的若干区域会出现明显的灰质萎缩现象,即便患者复原后,灰质的体积也不可能完全恢 复。前文曾讨论过,灰质萎缩使人在老年时易患阿尔茨海默症,因此厌食症对脑部健康的影响可能是长期的。即便厌食症患者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康复,但是病症引起 的认知缺陷还会持续很多年。
厌 食症首次进入公众视野是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西方国家。当时有人认为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时刻,过热的媒体和广告文化对年轻女性施加了太多的压力。但是 像琼·雅各布斯·布伦伯格这样的历史学家非常清楚地指出,斋戒女孩现象并不是什么新鲜事,20世纪,在许多因素的联合作用下,厌食症的患病率有了令人担忧 的明显增长,这些因素包括:对女性的控制、自我决定论、节食的盛行以及运动文化。当然,与肥胖相比,厌食症还是相对罕见的。虽然大多数人都容易发胖,但是 遗传学研究显示,基因在厌食症的发展与表现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同样可以肯定的是,环境因素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从文化、环境因素来理解厌食症,“自我控制”的概念至关重要。苏珊·鲍尔多曾写道:
典 型的年轻厌食症患者认为她的人生以及饥饿感都处于失控的状态。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给生活中的每一项任务都设定了严格的标准,但是始终无法实现。她的期望 和需求中充满了矛盾,这令她备受煎熬。学生时代,她想在每个领域都做得很出色,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何处,不知道应该关注什么,就这样,她逐渐 长大成人……通常,厌食症症状的出现,并不是因为她主动决定要变得越瘦越好,而是偶然进行节食的结果,通常是听从父母的建议才开始的。成功地减掉5磅或 10磅体重之后,她开始沉迷于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成就感和控制感。
将 厌食症描述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这听起来非常像是一种成瘾现象。关注厌食症患者多巴胺代谢的一些研究也支持这样一种理论:厌食症患者脑部的奖赏系统与 常人不同。厌食症患者常常表现出过度的活跃,一般认为这是由于患者想通过消耗能量来减重,但是安东·朔伊林克(Anton Scheurink)及其同事则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厌食症患者对过度的身体活动本身上瘾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要用其他活动来替代觅食、烹饪、进食,以获 得心理奖赏。而在漫长的演化史中,负责动机的多巴胺通路鼓励的一直是与食物相关的活动。
厌 食症还涉及另一种神经递质——血清素(serotonin)。血清素的异常功能性活动与情绪变化以及对饱足程度的感知有关,而后两者的异常正是厌食症的标 志。瓦尔特·凯伊(Walter Kaye)及其同事提出一种假设:5-羟色胺(血清素)系统的紊乱容易使人茶饭不思、行为受限、易焦虑并且容易做出错误的预测,而多巴胺系统的紊乱则会改 变个体对奖赏的正常反应。他们认为,这些涉及脑部许多通路的脆弱系统很容易发生“调节异常”,尤其容易受到女性性腺类固醇(steroid)以及青春期生 理变化的影响。增重则受人指摘,减重则为人称颂,这样的文化环境给年轻的女性施加了很大的社会压力,她们以非正常的手段,即节食和减肥,来应对这一压力。 禁食似乎颇具成效,而且可以提升情绪。借用R. D. 莱恩的话说,暴饮暴食是对这个营养过剩、消费过度的疯狂世界的理智反应;而厌食则是对这个疯狂世界的疯狂反应。
在 一些国家,厌食症已经成为显著的公共健康问题。但这些国家除了营养条件都很好之外,是否也都是西方化的?一些研究关注了那些从传统社会模式向现代西方社会 模式转变的国家,还有一些研究关注的是移民群体,以及西方社会中的少数民族群体,这些研究都发现,随着上述群体日益受到西方主流文化的影响,厌食症和其他 饮食紊乱症也变得越来越常见。以太平洋岛国斐济为例,自从1995年电视机引入斐济后,当地女孩对身材形象的认识以及对节食的态度都发生了广泛的变化。观 看了大量西方电视节目的女孩逐渐认为苗条的身材更好,同时对自己身材不满意的程度变高,并开始出现节食、利用泻药通便等行为。
与 西方社会相比,厌食症在亚洲发达的城市化国家中要更少见一些,但是依旧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的厌食症病例不断增多,这固然要归因于日本的西方化, 但是研究者相信,日本社会内部的因素也推动了厌食症的发展。和西方国家一样,日本女性也以瘦为美。但是日本的厌食症患者维持较低体重的目的并不是完全为了 美,甚至也不是沉迷于减重本身。例如,与西方社会的女性相比,亚洲女性中恐惧脂肪、恐惧体重反弹的情况要少很多。亚洲女性更在乎的基本问题是自我控制和自 我决定。卡特勒恩·派克(Kathleen Pike)和埃米·博罗沃伊(Amy Borovoy)认为,日本一些厌食症患者的目标是延缓身体发育,以延迟、回避进入社会规定的角色,有些人认为“家庭妇女”的角色是受到限制的、依赖于他 人的。在另外一个案例中,一名日本女性在海外期间体重增加,她回国之后就将增加的体重减掉了,并患上了厌食症。她减重的目标并不是为了好身材,而仅仅是想 融入周围的社会环境。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厌食症在哪里发生,它都是脆弱的脑化学与社会、家庭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某些环境显然比另一些环境更容易把本已处 在危险境地的个体推入病态的深渊。
饮 食是人类社会性的基石之一。我们不仅仅是一起吃饭、享宴,我们还成群结队地狩猎、采集食物;我们与亲友一起洗刷烹煮;酒足饭饱之后,我们还会花一点时间与 人讨论美食话题以及下一顿要吃点什么。而厌食症患者则陷入歧途,孤独地追求病态的完美,他们在拒绝进食的同时也拒绝了人类社交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
厌 食症不同于发达国家的肥胖症,也不同于许多发展中国家的长期饥荒、营养不良,它尚不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但是厌食症生动地展示了心智与食物之间的联系,且 正中要害。个体通常凭直觉来感知自身与食物的关系,认为进食就像我们的母语能力一样自然。然而,和语言一样,饮食习惯的心理模型虽是一种本能过程(服从于 个体遗传变异),却也需要并受限于周围环境的培养。人类对饮食五花八门的认知,分布在一条长长的轴线上,虽然厌食症代表的是一种极端的思维方式,但它仍是 这条长轴上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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